禾犹

(-.-)

【雁默】一枝红杏

*清明大礼包
*写的混乱,见谅
*不管,是糖

【一】

清明时节,默苍离撑着一只伞踏上一条青石板,他孤寂的一个人从高楼低院前走过,这里的女人们窝在屋檐之下绣鸳鸯牡丹,一边又忐忑不安的看着这个不速之客,议论这位是否是得道的神仙。

他走在风雨中,衣不沾水,泠泠然如天色将明时千山万水之上覆盖的白霜,说是如文人羸弱,然而却无人敢靠近,然后上前问一句可是北去七十里那座山上渡劫的神仙。

传说那座山前一日夜降七七四十九道天雷,整座山都被劈成焦土,人声鼎沸,皆以为是仙人渡劫。

默苍离听得见此间的窃窃私语,却并未停下脚步,他穿过一条又一条的小巷,直到整座村的尽头,那是青瓦白墙,从墙内伸出一只杏树花枝,堪堪垂在他的眼前,尽是春光灿烂,该是万物复苏的季节,被掩埋的璞玉,当放出光华了。

“喂——”

在默苍离停下脚步不久之后,身后便传来一声清脆的少年声音,而后听见几步脚踏雨水的声音,下一刻便有人走到了自己的面前,那是一名十多岁的少年,身上穿着粗布短打,却难得的干净整洁。袖子挽起到臂腕,一只手撑着油纸伞,另一只手提着小桶,桶内是一直枣红色的盒子,他看到自家门前站着这么一个陌生人,却也不惊慌,也不好奇,像是早已经司空见惯——

他只是停下脚步,抬起眼,问道

“你是谁派来的说客?”

小小的年纪,倒是十分的气派。

默苍离伸出手,那骨节分明,甚至有些瘦骨嶙峋的手指轻轻一折,手掌中便落下一截灿烂的杏花。

而后他走过去,将这一支杏花递给这少年,说道

“有很多人来找你?”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默苍离俯下身,与他直直的对视着,那双瞳孔里,映照出自己寡淡如冰的面容,他从这少年的眼里读出警戒,然而又并不在意,只是说道

“你想不想完成你的理想?”

明明说出这句话的口吻是毫无感情,却不知为何,充满诱惑。

然而自己有什么理想,其实并没有。

鸿信看着他,终于是低下头,十分清淡的说道

“只要不来打扰我与妹妹的生活,我也不会去主动找别人的麻烦。至于理想,也不需要别人来费心。”

默苍离轻轻的笑了一声,那笑声虽然轻微,却如同嘲讽一般,让鸿信立刻觉得心中一跳。

他重新看着这个人,蓦然之间,终于是败下阵来。

院子里是花草树木,高低交错,浓绿稠红,生机勃勃。

中央是石板路,豆蔻之年的女孩子站在门口,看见门口人影晃动,便高兴的喊道

“哥哥!送到阿姐手里了吗?!”

然而喊了一半,才发现不仅是一个人,愣愣的看了一会儿那满身青翠的人,虽然面容被伞遮了个全,但是却默默地不敢再说什么话。

真是奇怪,怎么会感到害怕。

鸿信放下桶,手中又抱着一个食盒,这场雨下的毫无征兆,院中的花草大半是要凋亡,妹妹一早便把所有的凤仙花摘了下来,要自己送去给这村庄里的小孩子涂指甲玩——不知道有什么乐趣。

但是他被念的烦躁,因此走了这么一遭。

其实也没有十分的厌烦,毕竟是自己小妹,这么一点要求,总也是会去完成的。

鸿信把小妹赶去书房练字,又洗手去泡了茶,才算正正经经的请这个不速之客坐下相谈。

默苍离第一次来到他的徒弟居住的地方,这地方平和安定,倘若在此终老一生,倒也是不错的选择。

不过,想想就罢了。

他一步一步的走过来,却并没有任何犹豫的时刻。

他知道上官鸿信——眼前这故作老成的少年,在等他说出什么能够说服他的话,然而默苍离开口,却是先说了另外一句话。

“有棋吗?”

鸿信看着他,总是感到意外。

雨中廊下,青烟袅袅。

从午后开始,到日落黄昏。

一局棋竟下了这么长时间。

黑子一落,惊落灯花。

鸿信看着棋盘,因为不敢置信,而默默不语。

默苍离好整以暇,等了一会儿,才又说道

“你觉得你一定会赢?”

鸿信依旧看着那棋盘,良久之后,才开口说道

“为什么?”

“是你棋力不够,还要什么原因。”

鸿信摇了摇头,说

“这不是答案。”

“那么你要问什么问题,想好了吗?”

默苍离轻描淡写一样说道,却又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伞,就要离开,又在鸿信开口之前,提前说道

“明天我会再来,你想好你要问的问题。”

而后便径直离去,鸿信闭目,心中却再也恢复不了平静。

他与这个人下棋,充满了无力感,那并不是不知道要怎么下的无力,而是每一步仿佛都被对方知晓,正以为瞒天过海的时候,却又在最后关头被斩去凌厉气势,如同千丈高楼将要功成,却被抽去地基,而后风雨大作,顷刻坍塌。

【二】

七年之前,明德皇贵妃风头正盛,就在所有人都担心王上会立其子为太子的时候,明贵妃之父,即当朝丞相一族结党营私,后胆大妄为,竟敢私下铸造兵器并皇族用物,甚至集结兵权,要拥兵自立,其不忠反叛之心,昭然若揭,后事情败露,王上震怒,皇贵妃谢罪引颈自刎,其九族百余人口,免去三岁幼童,其余人皆死罪难逃,那一日断头台血流成河,百官噤声,人人自危,自然没有人敢为其说一句话。

而明贵妃所诞一子一女,贬为庶民,外迁漳州之地,永不得回首王都。

这事情当初时让这位皇子痛彻心扉,恨不能直接杀回王都,与他的父亲当庭对峙,明明其中太多漏洞,怎么视而不见,但是到了最后,他也没有再见他父亲一面,而七年之后,一切事物感情如浸过水的颜料,只剩模糊痕迹。

岁月变迁,多少感情都变得淡不可闻。

霓裳认真的点燃熏香,又抱着一大堆的书籍纸张到桌子上,然后乖乖的站在一旁研墨,只是又忍不住,轻轻的开口说话

“哥哥,你真的认那个人做师傅了吗?”

那个人就在隔壁,她不敢大声说话,怕被听到。

鸿信翻着这些历朝历代的卷宗,然后从这些事情中去找那些有用的线索——

只是草灰蛇线,哪里那么容易被找到。

那一日过后,第二日,这人果然又到他们的院子里。

“你想好你要问什么问题了?”

“你是谁?为什么要来找我?”

“这就是你的问题。”

默苍离听他竟然还在纠结这个问题,不仅轻笑了一声,其中轻视之意,溢于言表。

鸿信心中一窒,似乎又回到那个风雨飘摇之夜,母亲拉着他与妹妹跪在那个人面前,声声泣血,请千万彻查,然而那个人丝毫不为所动,母亲便知已无转圜之地,最后说至少保兄妹一命,而后拔出藏于袖中的匕首,一抹香魂,就此陨散。

乃是以死明志。

然而他抱着已经惊吓过头的妹妹,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真正要做的,却做不到,既然如此,又何必提起。

默苍离看出他内心所想,却不点破,只是又想这少年防备之心,却是十分之重,但是无妨,他总有办法。

“如果你的问题就是这个,那么,你不必妄想翻案。”

鸿信抬起头,看着这个人。

默苍离继续缓缓的说了一句话

“你应当听说过墨学。”

一句话,足以让鸿信神情大变

当初那件事情之后,羽国便开始推广墨学,到如今,已经颇成规模。

而当初,他的外公,是坚定的反对墨学治国的,后来想想,如果其中真有关联,又如何不让人胆战心惊。

鸿信跪了下去,他郑重的朝着这个风雨之际前来的不速之客磕了头,然后,说道

“若能将真相昭告天下,请前辈收我为徒。”

默苍离甚至还没有说他有什么能为,没有说他的身份。

他低下头,最后问了一次

“你的问题是什么?要我帮你报仇?”

“不。”

鸿信抬起头,那眼神已经变得坚定

“请师尊,借我东风。”

【三】

蛰伏的人,并不是真的忘却前尘,他们不过在等待一个契机,等待他们的旧主想清楚,然后来告诉他们要做什么就好。

但是要翻案,却又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七年前的旧案,相关联的人,无论是要获取利益的人,还是要报仇的人,凡是沾上边的人,无一例外,全都遭遇了意外。

七年能出生多少人,又死去多少人,没有人有这个兴趣去追查,去了解,去关联其中的人物,而等发现新的线索,想要找涉及的人物了解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晚了一步。

永远晚了一步。

鸿信坐在院子里,大概是有些烦恼了,无论他怎么告诉自己不急,却无法控制,这种每一步仿佛都在对方的计算之内,然而自己甚至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的感觉,实在是很不好受。

他朝旁边望过去——那是策天凤的位置,他告诉鸿信的是这个名字,能窥测天意的凤凰,既然降临此间,便没有再袖手的道理。

策天凤头也没抬

“你要放弃?”

“师尊。”

鸿信唤了他一声,却不再说话,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他不想承认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默苍离在用细笔勾勒一只鸿雁。

一笔一划,无比精心。

即使不宣彩墨,也栩栩如生。

他似乎并不在意鸿信的成败,也不插手其中,他只是幕后提点,然后事后问其心,问其自我,问其缺漏。

一遍一遍,直到不会犯错的那一天。

鸿信实在是极好的苗子,他聪慧的让默苍离几乎回到自己年少的样子。

那个时候,他比鸿信要锋利的多。

也比现在锋利的多,那才是出鞘剑,杀气腾腾。

但是过往,不必提起。

“你要放弃,也没什么.。”

默苍离见他不再说话,便接着说道

“最多龟缩这里,既不会又有姓名之忧,也不必再想以前的事情,做一个庸常的人,也不是不可以。”

“不可能。”

鸿信闭上眼睛,从他第一次主动联系外祖父的旧部人员的时候,一切都不可能回头。

默苍离哦了一声,随口说道

“失却先手,已经你畏首畏尾,信心尽失,不是吗?”

不!

怎么可能就此没有翻盘的机会?

鸿信猛的睁开眼,他回过头去,日光之下,策天凤无波无澜,一派清明。

鸿信看了一会儿,说道

“徒儿明白了。”

默苍离兀自低着头,什么也没有再说

做东风,便只做推波助澜的东风。

至于他要出手的时机,却在更遥远的未来。

到那个时候……

到那个时候,也没有什么需要考虑的事情。

【四】

要算到第几步才能击破对方的防备。

要做多严密的计划,才能到确保万无一失。

这个世界上没有一项计划可以万无一失,但是可以算出千万步,用急促连环的计划,让对方无暇应接。

这不容易,但是,反复磨练,总也算不上困难。

当初还是小孩子的丫头,不过两三年的时光,已经变得亭亭玉立。

霓裳在院子里认真的练武。

那是哥哥告诉她的,羽国王族,每一个人,都要会的武功。

但是练起来是这样的难。

她曾经问过哥哥,如今的境界,还算是羽国王族么?

这是一个愚蠢的问题。

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去问,女子总有些多愁善感,她看到那个远在王都高高在上的人,对哥哥的行动无所阻拦。

以为还有希望。

鸿信摸了摸她的头,交给她这武功。

然而他却不说一个字。

秋霜冬雪,春风夏雨。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鸿信日渐沉稳,然而面对策天凤,却仍是忍不住跳动。

他隐藏不了任何的思绪,策天凤能看穿的,远比他要隐瞒的要多。

明明他才是天外来客,却如鱼得水。

鸿信有时候会去想师尊到底来自何方,他也曾暗中调查过,然而却如同一块石头投进墨黑的无底洞内,得不到任何一点的回应。

仿佛他这个人,真的是凭空出现的神仙。

但是鸿信其实是无神论者,他只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完全抛却前尘,除非他不想让你知道,而后抹去你能找得到的线索。

鸿信掐了掐手心,他有一点心神不宁,那是由另外一个猜测引起的——

策天凤——他的师尊,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过往身份。

而更深一步,倘若有一天,他要离开,是不是也会抹去所有的痕迹。

这个无缘无故的猜测让他几次在师尊眼前失神,那看起来太过明显,默苍离抬起眼探究了片刻,似乎看出什么有趣的事情。

他说道

“你害怕会见凰后那个女人?”

鸿信愣了一下,随机觉得有一点若有似乎的苦涩,认真来说,他很希望这次师尊也能一分不差的猜中自己的心思。

但是……不是。

按照策天凤的思维,大概这些情感,都是无足轻重的东西

鸿信摇了摇头,低声说道

“不足为惧。”

默苍离笑了一声,在这春意阑珊的傍晚,像是有了一点温和。

鸿信便有些迷惑了,他是觉得策天凤该是满意——但是策天凤又从不夸赞自己。

以至于这若有似无的情感,让他连个落脚之处都找不到。

【五】

凰后比鸿信想象中要年轻的多,这个女人和师尊一样来的莫名,好像无所依存,然而等有人注意到她的时候,却发现隶属于她的爪牙早就在这个国家根深蒂固了。

隐匿在黑暗中的势力,为抓住它的源头,几乎让鸿信濒临极限。

然而凰后和他见面,第一句话却是

“你认识黓龙君?”

鸿信和她隔了一道珠帘,彼此看不清彼此的容貌,然而却又觉得自己被注视着,他只身一人前来赴约,倘若凰后改变主意在此抹杀了他,也不是不可能。

鸿信只说不知何意,事实上,他也确实不知道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然而凰后微微一笑,又继续说道

“吾忘了,他应该不叫这个名字了,你身后的那个人,他不曾让你带什么话来吗?”

鸿信心中一颤,答案不言而喻。

当下他便已经明了黓龙君是何许人也,只是却又没有想到,他挖空心思想要了解的过去,如今却被凰后如此轻易的抛出了线索。

或许她是故意,或许她是不得不问。

这步步逼近的手法,实在太像那个人的手段。

之前还在怀疑之中,然而她与这年轻的废皇子交谈的越多,却越惊心,她已然明了那个人真的到了这个地方。

那是刻在骨子里的恐惧,凰后时刻告诫自己这是自己的地方,但是当初道域不也是忘今焉的地盘吗?结果呢。

凰后到底比他聪明,或者说比他幸运,因为当初道域可没有一个上官鸿信给他提供后退的路。

鸿信将要离开的时候,凰后说了一句话

“寰羽诏空神卷的最终式,听说,从来没有人练成过。”

鸿信侧过头,默默不语,凰后又道

“不必急着辨别什么,这场交易,在很久以后。”

鸿信轻笑了一声,而后直接离去,果然什么也不说。

也不必说什么。

这是他们皇族的东西,寰羽诏空神卷的秘密他自然比谁都清楚,有限制的皇室绝学,那传说中的最终式,是能彻底突破人体的极限,但是却从来没有人找到这最终卷,它消失在羽国浩瀚的历史中,传说中是不祥之物,历史里炼成的人寥寥可数,而且无一不是亲友死绝,孤独终生,而人要在什么时候,才能去主动寻求着不祥之物。

至少,鸿信现在,是不需要的。

但是不要急,早晚会到来的。

很久之后,凰后的寝宫里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个人

“人呢?”

“跟踪三百米之后,被发现了。”

“呵……”

凰后挥了挥手,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鸿信推开院子的时候,策天凤坐在廊下假寐,等鸿信轻着脚步走到他的身边,驻足片刻,却一句话也不说,才开口道

“你有问题?”

鸿信看着他的面容,一寸寸的掠过五官,而后偏移视线,说道

“师尊认识黓龙君吗?”

“认识。”

却没有想到策天凤回答得这么轻易,鸿信已经做好了他否认的准备,然而等他回过头去看,策天凤便又说道

“一个死人,何必多问。”

四个字成功的堵住了鸿信的口舌。

他张了张嘴,不再说话,却又听见策天凤说道

“你还有别的话要说?”

下意识的,关于提起寰羽诏空神卷的事情就要说出来,然而鬼使神差,鸿信选择了隐瞒。

这不过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而且,自己怎么会和当初陷害母亲的人同流合污。

鸿信摇了摇头,轻声说道

“没有了。”

话言刚落,策天凤便睁开了眼,他看向鸿信,那双琉璃一样的眼眸似乎有什么深意一样的看着自己,让鸿信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惶恐。

会失望吗 ?

不会……不过是,这不过是一件很小的事情。

鸿信压下那一点不安,保持镇定,突然又说。

“师尊,你会离开我吗?”

……

策天凤沉默片刻,终于移开了目光。

这是……过关了。

庆幸的同时,莫名失落。

或许是因为,策天凤并没有否认。

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鸿信想到,等一切完结,他就全心的跟着师尊了。

所以……没有关系。

【六】

多少风雨事,起于风雨夜。

鸿信再一次回到王都,回到那个王宫的时候,恍惚间竟有隔世的错觉。

当初时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复仇,因为当年的事情任谁都不觉得是一件冤案,况且其中牵连深广,甚至王族皇子……若真要将真相告白与天下,那和要这天下翻天覆地有什么区别呢。

最重要的是,主谋者,或许就是他眼前的这个人。

鸿信跪在朝堂之上,很多年不见,这人两鬓斑白,满目沧桑,看着他良久,才叹了一口气

说道

“你为什么要回来?”

“为一个真相。”

“当初你的母妃求情,才让你兄妹活了下来,如今是觉得活的长久了吗?!”

“当初母亲因明德受封,也没有想到最后会遭受污蔑,因不明是非而亡!”

“你!”

朝堂之上,一阵吸气声,大约没有人想到,他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没有人敢插入这场对话,他们大可以喊人前来抓走这个早就被废弃的皇子,但是却又心存不安。

没有人知道,这朝堂之上,是谁给这个皇子打开了走到这里的门,是多少人已经投靠了这个皇子。

他们彼此猜忌,彼此打量,队伍一旦站错,那是万劫不复。

鸿信抬起头,他的羽翼已经足够丰满,他不怕眼前这个人。

他的背后,有另外一个人,只要师尊站在他的身后,那又有什么可畏惧的。

羽国的王上,重重的拍了一下龙椅,他果真震怒,倘若刚才他还有一丝的舐犊之情,那这一刻,终于是完全的厌恶了。

当初凰后告知他明德的皇子天生反骨,如果登基定会毁了羽国,如今看来,果然不差!

鸿信冷眼看着他,他早就做好万全的准备,进退自如,那涉及其中的人物……他也完全想到办法,不牵涉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

小妹问他是不是还可以见到他们的父亲,他答应了小妹,就不会食言。

但是他说不出口了。

因为下一刻,一个人影从侧殿走了进来,一身苍翠,眉目如刀。

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这个皇子的异常。

鸿信咬着舌尖,冷静的看着他对着王上点了点头,然而面无波澜的说道

“吾辈墨者尽受凰后所托,潜伏废皇子上官鸿信身侧,其昭昭策反之心,王上尽可观阅。”

随后递上一卷书信。

鸿信看的眼红,他怎么不熟悉,那卷东西,他看过很多遍,上面是飞跃九万里苍穹的鸿雁。

一笔一划,师尊勾勒的无比精细。

而今,他终于将他亲自描绘出的鸿雁,交给了他的仇人。

于是满朝动荡,混乱之中,鸿信只来得及回头看师尊一眼,便在众人掩护之下,脱离此地。

而那一眼,策天凤眼底风霜,也没有给他一点的温情。

师尊从来是不出手的。

即使他最危难最怀疑道路的时候,师尊也从来没有出手。

却没有想到,一出手,便是置自己于死地。

【七】

谋逆之罪,要么推翻政权,要么死去。

手下之人已经多次要他出手,对他的父亲,对他的师尊,早就没有了敬畏之心,因此污蔑来的这么轻易。

曾经这些人还对师尊心生向往,如今一朝翻覆,便都认定自己被师尊欺骗。

鸿信从不怀疑师尊会和凰后联手,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推入到这等决绝的境界。

况且那个时候师尊明明白白的在朝堂之上和自己分裂,又怎么解释。

他揉了揉眉心,下了命令。

关于党派纷争,关于那场瞒过天下人的局,他要完全揭开并非难事,但是凰后却不知道为什么销声匿迹,并没有进行阻拦。

因此这事情进行的十分顺利,顺利到了可怕的地步。

然而却真的没有什么反转。

上官鸿信从谋逆者,到忍辱负重讨个公道的正义的一方,只用了七天。

况且他这些年累积声望,一朝起义,四方响应。

那为什么……还是觉得不安那。

第七天的时候,鸿信的床边多了一卷画,那是一幅振翅高飞的鸿雁。

另有一则吩咐。

要他找出十个琉璃珠。

这是一个太简单而又不明所以的事情,鸿信看不懂这个含义,但是他仍旧去做了。

如果师尊另有深意,那便去做吧。

他将收集出来的珠子放在盒子里贴身带着,应邀前往。

那是一株血红色的树,风吹过,琉璃声脆。

策天凤声名狼藉……明明他什么也没有做,但是所有人都把罪名按在了他的身上,毕竟他们不敢去说王上的不是,不能去说得民心的鸿信的不是。

于是全都去说这个昔日和鸿信并肩作战,却又一朝反水的策天凤的不是。

但是他站在这里,眼中一派镇定自若。

这些污言秽语,当真是一点也影响不到他。

鸿信和他对望着,他喊了一声师尊,便不再说话,却还是策天凤先开口

“你是来杀我的。”

只是平铺直叙而已。

鸿信心口一阵剧痛,他下意识的开口

“不……我能,没有到这个地步。”

“那如果我说,派去吸引前来支援皇城的大将比鹏的人,是你的小妹呢?”

“师尊!”

鸿信将要失控,而策天凤仍在说着话

一字一句,无不诛心。

“还是你太天真,以为区区一个心腹,就能让比鹏进入陷阱?”

刹那间,如雷轰顶。

那伴随着他许多年的,不知何处而来的惴惴不安,终于变成了现实。

二选一,生死局。

“师尊,这算是以下犯上吗?”

鸿信抬起头,与他的师尊额头相抵,默默地看着,竟然落下一滴泪,轻轻的的一声,落在策天凤眼角处,后者一向没什么表情的面容,在这一刻终于变得有一点温润,那更像是一种无可奈何——默苍离一生神机妙算,却忘记去算感情会在什么时候变质。

他侧下眼睛,是有点不想去看鸿信的眼睛,这感情他注定不可能回应,又何必多看一眼。

而后又淡淡的说道

“这是你应该走的道路,是你的命之所在。”

“命么,当初师尊一袖花枝,让吾重生,而今回头去看,焉知不是为了早一步登仙而去呢”

“无用的话。”

“不——”

“不,你看——”

鸿信轻轻的抱着他,眼中飘忽不定,他说道

“你还是要走,千山万水,你是从来没有想过带着我一起的不是吗……”

这问题他就给了答案,又何必装作不明白。

太……罢了。

都已经到如今的地步,多说无益。

策天凤抽出了剑,那剑上满是鸿信的血液仍是温热的,却又冰冷刺骨。

鸿信毫无声息的倒在了他的怀里,手指还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衣襟

他抹开鸿信的手指,拿出了另一只手里紧紧握着的盒子。

打开之后,珠光璀璨。

十个琉璃珠,整整齐齐的排在盒子里。

多贴心的徒弟,已经帮他穿好一个珠串。

策天凤拿了出来,端详着,默默不语。

曾经,这个珠子该是他自己的,如今却换成了他的徒弟。

策天凤抬头看着昏暗不明的天空,竟不知何处是归途。

他只是突然感到累了,太累了。

想要睡上一觉,永远不要醒过来。

【八】

前面有一句,忘了后面还有几个字

那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也。

无论是鸿信,还是凰后,都没有想到他们之间的交易来的如此快速。

凰后实在是太多精明,她即使对付不了策天凤,但是也对这个人太了解——被软禁在寝宫的时候,她早就有了应对之法。

寰羽诏空神卷早就被她送到了上官鸿信的身边,无论是对凰后,还是对鸿信,这都是一个活命的机会。

宫门打开的时候,看到上官鸿信死气沉沉的站在门外,凰后轻轻一笑。

她已经知道,策天凤终究还是抛弃了这个年轻的君王。

对得起对不起,都是前尘往事了。

只是显然只有她一个人这么想。

策天凤成为了新王的禁忌,而当初他接触过的那位小皇子,在一切平定之后,每天都担惊受怕的活着。

当初这个人找到自己的时候,说

“差强人意,不过坐上王位,也足够了。”

那个时候,他就吓得半死,因为从来没有人说过他可以坐上那个位置,更何况在那样的境况之下,上官鸿信会取代王上,已经是所有人都默认的事情,然而那个人却一笑,那笑容昙花一现,很快消失。

他又说了一句话,那句话是

“上官鸿信死了,不就是你的位置了。”

这句话在新帝登基之后,彻底成了他的噩梦。

而在听到上官鸿信亲自前来的时候,终于面色惨白。

他想,自己终于要被抹杀了。

“想成为万羽国之主又有何难呢?”

鸿信半阖着眼睛,他坐在太师椅上,手中端着茶杯,一下一下的磨着杯口,西垂的日光谢谢的照在他的身上,那是,日薄西山,气息奄奄。

“你要得到什么,必定先失去什么,但是你不必失去什么,就能得到这个位置了”

“其实——”

鸿信终于落下最后一句话,那被迫逼宫的侄子两股战战的跪在他的面前,大约是真的感到恐惧了。

甚至于拿不住圣旨——那里面写着,雁王退位,传位于他的种种话语,却是触目惊心。

他不明白这是什么路数,因此一个字也不敢说。

但是上官鸿信微微一笑,如初春河上轻薄锋利的冰,带着点冬日料峭的寒意,似乎不是那么寒冷——却也到此为止了。

他开口宣布了结果

“计较这些完全没有意义,我要你做王,你做就是了。”

他说完这句话,便真的离开了。

不只是离开皇宫,他彻底消失在羽国。

【九】

策天凤后来离开羽国,站在高山之上,远远看着下面硝烟弥漫,百年盛朝,一瞬寂灭,天地万物,都是过眼云烟。

只有草木青葱,无知无觉这时光变换。

因此轻声说道

“焉知我,也不是莽莽草木之中的一个呢。”

“师尊,天凉了。”

背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而后一件鹤氅披在自己的身上。

鸿信走上前,看了一眼山下的战况,人间已经占据上风,他那未曾正式见过的师弟,大约真的有点本事,没有辜负师尊的苦心。

不过既然接下墨狂,那就任重而道远了

毕竟人间江湖,从来都没有平息的时候。

鸿信看了一眼,就没有再看,他对策天凤——如今叫做默苍离的师尊,说道

“走吧。”

偷天换日,抢下生机,总不能因为这一眼担心,而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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